雍正三年八月深夜,養(yǎng)心殿的御案上擺放了兩道六百里加急奏折,一份是河南巡撫田文鏡的,另一份是云貴總督楊名時的。雍正知道,在這兩個奏折的背后,延伸出帝國未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:一條是以楊名時、查弼納、裴度、張楷等為代表的保守派;一條是以田文鏡、李衛(wèi)、楊文乾等為代表的改革派。

田文鏡和李衛(wèi)是雍正朝的紅人,大家都很熟悉,因此就不多介紹了。而楊名時同樣是當(dāng)時名揚天下的封疆大吏,他是人人稱道的“清官”,這位雍正年間的曠世大儒,是被天下學(xué)子朝拜的理學(xué)。年輕治學(xué)時,在酷熱的三伏天里他仍手不釋卷,以至于身上的白衣被汗?jié)n染成淺皂色。
在云南任職期間,楊名時還千方百計地革除雍正“攤丁入畝”等政策的內(nèi)在弊端,實實在在地減輕了百姓的負擔(dān)。云南一度水患,百姓流離失所。楊名時絞盡腦汁,從鹽商那里借了銀兩,救百姓于水火之中。雍正帝的理政風(fēng)格是雷厲風(fēng)行,而楊名時的風(fēng)格則是春雨潤物。雍正剛勁的政令每每到了楊名時的轄區(qū)就會被分解、柔化,楊名時卻因此得到了百姓的贊譽。

在民間自古就崇尚清官,從包拯到海瑞,百姓們在心里頭一直描繪著一位操守廉潔、剛正不阿、為民請命的完美形象;在知識分子心里頭,從顏回到朱熹,士人們有一個修身、齊家治國、平天下的遠大理想。
當(dāng)雍正看到田文鏡和楊名時的奏折后,深深陷入沉思,一個月后,雍正重新調(diào)整朝綱,希望為大清后二百年的吏治奠基。他發(fā)表了長篇諭旨,把保守派與改革派的督撫們列出名單,贊揚田文鏡為首的“能臣”,攻擊楊名時為首的“清官”。
楊名時在云南從政七年,僅參劾過一位進士出身的知縣,這正好成為雍正的靶子。雍正曾表示:“那些封疆大吏為了圖寬大仁慈之名,沽去安靜之譽,對貪官庇護之,對強紳寬假之,對地棍土豪則姑容之,對巨盜積賊則疏縱之,這樣會使天下百姓暗中受其荼毒,無可控訴?!庇赫褩蠲麜r等五位保守派督撫,看成是孔子口中的“鄉(xiāng)愿”,即“德之賊也”。

五位被批判的督撫中,只有楊名時一人還擊了。他上書雍正帝,用周密的理學(xué)思維,旁敲側(cè)擊地批評了雍正推崇的田文鏡、李衛(wèi)等“能臣”。自此,雍正與楊名時的辯論升格為路線斗爭。朝廷中眾多朝臣還沒有意識到,這次辯論是中國進入現(xiàn)代社會前,政府關(guān)于執(zhí)政方針最典型的一次辯論。
雍正想撕破楊名時的理學(xué)偽裝,把他代表的名儒集團徹底妖魔化。就在這個當(dāng)口,曾任云南布政使的李衛(wèi)呈上一個奏折,羅織出楊名時的“四大罪狀”。雍正馬上選派欽差大臣朱綱南下云南,務(wù)必扒下楊名時假道學(xué)的畫皮。

貪功心切的朱綱很快發(fā)現(xiàn),這“四大罪狀”純屬子虛烏有,當(dāng)雍正降旨要楊名時供認“巧詐居心”時,楊名時寧死不屈。朱綱欲用刑訊逼供,新繼任的云貴總督鄂爾泰斥責(zé)朱綱說:“你見過岳飛雕像前跪了幾百年的秦檜嗎?”
此時,雍正操縱的楊名時案迷失了方向。如果因為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殺死楊名時,有失帝王的風(fēng)度與襟懷,更為成全楊名時“清廉而終”的大儒名望;如果繼續(xù)審訊羞辱,卻也不能摧毀楊名時堅守的道德底線,而且還會牽扯出李衛(wèi)、原云貴總督高其倬等寵臣的一連串貪污案。
最終,雍正意味深長地說:“楊名時一案,要等到云貴官僚的貪污案清結(jié)之后,再降諭旨?!痹诖税钢袟蠲麜r雖然是獲勝了,但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,終雍正一朝,一直戴罪云南,成為了一介布衣。

乾隆即位后,這位被雍正冤枉的封疆大吏終于苦盡甘來,以其誠樸端方被詔赴京,加禮部尚書銜兼國子監(jiān)祭酒,并兼值上書房南書房。乾隆二年(1737年)楊名時病故,贈太子太傅,入賢良祠,賜謚文定。
